直子說，她是在被送到病房不久后理解了自己身上發(fā)生的事。在那之前，她的意識還模糊不清，還沒有清楚認識到自己遭遇了車禍，在生死邊緣徘徊。待她意識清醒之后，大家都把她當作藻奈美，她十分不解。不對，我不是藻奈美，我是直子——她想這么說，但有東西阻止了她。她本能地意識到，如果說出口就無法挽回了，因此她保持了沉默。后來她終于發(fā)現(xiàn)，自己的身體是藻奈美的。她以為是在做噩夢，要不就是大腦出了問題，焦急地盼望著自己趕快恢復(fù)到正常狀態(tài)。但是今天看到平介在身旁哭泣，她終于接受了這就是現(xiàn)實，而非噩夢。
聽她講完，平介問道：“那……死去的是藻奈美？”
她聞言默默地點了點頭，眼眶紅了。
“哦，”他低下頭，“這樣啊，藻奈美不在了啊。”
她———長著藻奈美面孔的直子往上拉了拉毛毯，遮住了臉龐，低聲啜泣起來。“對不起……對不起。要是藻奈美得救，而不是我，就好了。為什么是我活著呢……”
“說什么呢！我不是這個意思，很多人都死了，只有你得救了，多幸運啊。只有你……”
平介哽咽得說不出話來。看著藻奈美還活著的身體，想到這孩子已經(jīng)死了，這和直面她的死亡是完全不同的悲傷。
兩人一時間都不說話了，雙雙哭泣起來。
“但還是難以接受，怎么會發(fā)生這種事？”過了一陣子，平介凝視著藻奈美的臉說，不，應(yīng)該說是妻子的臉。
“我也不敢相信。”她用袖子擦拭臉上的淚水。
“但事已至此，沒有辦法了嗎？”
“沒辦法？”
“我的意思是說，這應(yīng)該沒有什么治療方法吧。”
“治療……這是病嗎？”
“這個……”
“如果這是一種特殊的病，可以通過吃藥和手術(shù)喚回藻奈美的意識，我一定毫不猶豫地接受治療。”她斬釘截鐵地說道。
“但是，如果那樣的話，直子你的意識怎么辦呢？”平介問道，“那你的意識就會消失了吧。”
“即使那樣也沒關(guān)系。”她說，“只要藻奈美能復(fù)活，我會開開心心的，去哪里都無所謂。”她大大的眼睛閃爍著真摯的光，注視著平介，平介看著這雙眼睛，想起藻奈美為了不去上輔導(dǎo)班而逞強露出“我一定提高成績給你看”的表情。他覺得此時的眼神和當時一模一樣。
“直子，”看著女兒的臉，平介呼喚著妻子的名字，“別說傻話！”
“但那才是正常的啊，應(yīng)該死去的人是我。”
“現(xiàn)在說這個也沒用了，而且，無論如何藻奈美都回不來了。”平介低著頭說道。
凝重的沉默持續(xù)了幾秒鐘。
“哎，”她開口道，“今后怎么辦？”
“怎么辦好呢，如果說出去，大家都不會相信。醫(yī)生也不會信，他不會幫我們的。”
“應(yīng)該會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吧。”
“應(yīng)該是。”平介雙臂環(huán)抱，喃喃道。
她始終注視著他，然后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似的，問“今天是舉辦葬禮的日子嗎？”
“嗯？啊，是的，你居然還挺清楚。”
“當然了，要不是葬禮你才不會穿白襯衣呢。”
“哦，沒錯。”平介摸了摸襯衣領(lǐng)子，本來想把喪服換成平常穿的衣服，可最后只在白襯衣外面罩了一件開襟毛衣。
“我的？”
“哎？”
“我的葬禮嗎？”
“呃，嗯。直子的。”平介微微點頭，繼續(xù)說道，“但還活著，直子還活著。”
“那么就是藻奈美的葬禮了。”又有淚水從她的眼睛里溢出來，“是我侵占了孩子的身體，趕走了她的靈魂……”
“不，是你救了她的身體。”平介握著妻子纖弱的手。
